无萧

取自“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是精苏+杜子美激吹。

【USSR个人向】海燕

●о ней(关于她)

●*和平树:苏联时期,波兰和匈牙利专家共同培育的沙漠造林的新树种。

●*关于这些来帮助入殓的人的群像描写借鉴了雷光汉先生《苏联逃亡记》中的对于死在阿富汗战争里士兵的家人的描述。

●*最后一段诗来源于哈萨克斯坦塔拉斯市政府为参战阿富汗战争而死亡的士兵们竖立的纪念碑上的碑文。

●一个参战阿富汗战争侥幸活下来的士兵的悲剧。

●*拉丽莎,意为海燕。




“在那个夜里,手枪藏在我的枕头底下。我整夜的发抖、整夜的号啕,直到她在隔壁惊醒,飞奔似的跑到我的房门前。我听到啦、我听到啦……她在为我歌唱、为我颂诗,只是那些诗歌是歌颂战士的,而我——只是个士兵。”



我一直在做噩梦、一直,不间断的。

刚开始只是困在喉咙里的恶心,然后到指尖的震颤…直到最后,我如果不握着枕头下面的枪就无法入睡。


拉丽莎曾经问过我,战争曾给我带来了什么。我缄默不语,但她却有很多答案——稳重、勇敢、魄力和坚强。她说她从我的身上看到这些,可我却在听到这些词的时候开始一阵又一阵的反胃。她是一个浪漫主义者,我却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我们结婚之后,她总喜欢把我得到的那些奖章放在我们客厅最显眼的位子上,而我却总是在她放好以后再偷偷的收起来。拉丽莎为此不止和我吵过一次架,她总是那样快活又自豪的看着我,活脱像个女战士,而言语是她最伟大的武器——她说,“难道你把它藏起来就能否认你曾经参军、去过战场的事实吗?”而每到这时我就会败下阵来,任由她摆弄我和那些奖章。


拉丽莎是一个好妻子,我确信这一点,但我总认为自己并不算是一个好丈夫。自我们结婚以来,家里的一切都被她安排的井井有条。而我在战场上瘸了腿,回来之后很多工作都做不了。刚开始我很颓废,认为自己已经是个没用的人了,但拉丽莎整晚整晚的给我念保尔、念丽达,叫我像他们一样打起精神。起初我很抗拒,我说保尔是英雄、但我不是。可她却从衣柜深处捡出我的军装,把那身沾染着鲜血和罪恶的衣服洗的干净、熨的笔挺,然后挂在我们房间最显眼的地方。她说,“这没什么不一样的,你们都是战士、而你是我的英雄。”在她这样不间断的、令人窒息的鼓励下,我拾起了笔,开始进行一些无关痛痒的创作。拉丽莎很满意,就好像这样我就算一个坚强而又勇敢的战士,不是那个想起战争就会彻夜发抖的懦夫了。


我本以为我们的生活会继续这样过下去,战争所给我带来的阴影将逐渐磨灭在拉丽莎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就像那身挂在我房间里扎眼的军装那样,刚开始它是一面刺眼的旗帜、可现在它只是一件破旧的衣服。尽管它曾无数次将我带回那些张牙舞爪的黄沙噩梦之间,可这一切总该结束、就像战争一定会有尽头。可我没有想到比我的噩梦结束的更快的、是拉丽莎的生命。


她死在一个清晨、吊死在我们房门前的和平树*上。她死的时候很多人都来了,帮我把她的尸体从树上取下来搬回到我们花园里的是一个在战争中失去了自己十八岁儿子的朝鲜人;帮我入殓她的仪容给她换上她生前最喜欢衣服的是一个儿子在战争中残废的母亲;最后帮我找棺材安抚我不要神伤的、是一对战死的儿子的尸体被装在焊死的锌制棺材里运回来的老夫妻*。拉丽莎是他们当中最幸运的人,因为我完整而又安全的回来了。而拉丽莎也是他们当中最不幸的人,因为她爱的那个我早就死在了战争里、随着她的青春一样,被掩埋在了无穷无尽的等待里。


那个时候,看着拉丽莎的尸体、她干瘪而又狰狞的面孔。我才想起来在很多很多年前,我们还赤诚的爱着彼此的时候,浪漫主义者是我、爱读诗的人是我、整夜整夜翻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人是我、和她说我要去当兵成为祖国的战士的人也是我。而她却曾是个沉默而忧伤的温柔姑娘,透过她那双温柔的灰眼睛永远支持着我。


我的拉丽莎呀,她是那样一个坚强的而又深深爱着我的姑娘。我在深夜辗转难眠,思想无数次回到那片赤红的、又黄沙漫天的坟场时,她在我的窗外、我的门外,当我的夜莺为我歌唱伏尔加河的呢喃。我在荒芜的花园里痛哭流涕,魂灵不断随着数以万计人的尖叫和咒骂遭受凌迟时,她用她的吻和爱做针线、把破碎的我重新缝补。可她的爱人是那么懦弱、那么愚蠢,直到她那颗充斥着爱的心支离破碎、直到她也步入绝望,决心将我放弃。


于是我揣起我的枪,和保尔一样走到一个公园里头,坐在一条长椅上。手枪就放在我的膝盖上,可我脸上没有从遥远的土耳其吹过来的干燥海风,我脚底也没有拍打着礁石的海浪。我甚至不是为了英雄主义去死,只是为了我懦弱的、不堪再忍受折磨和孤独的心!我的意志瓦解了,它早在两年多以前、我踏上归家的土地时就已经瓦解了。所以我直视这黑洞洞的枪口,想起那些死在我枪下的老人、女人和孩子。它杀死过保家卫国者、杀死过无辜者、现在呀,它该杀死我这个懦弱者了。我迫切的希望着唯物主义的论调的正确,因为这样,我死后就不用面对那些干净的灵魂对我污浊的灵魂的鄙夷了。




在我死之前的最后一秒,我想起了当年拉丽莎唯一一次为我——一个肮脏悲哀的士兵而不是战士——念的诗。


“他们阵亡了,

  在和平之晨,

  命运给切断了,

  在别人的战争中。

  在哪里?他们的罪过,年轻人,

  请述说,

  他们罪在何处?”

评论(3)

热度(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