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萧

【吕雉个人向】忆昔

高后八年七月，雨漓漓而久不停。余独卧榻上，重疾缠身，身前无侍疾之子、亲信之臣。惟老奴股战而立身旁，事茶水，行内务。偶有余力，撑塌而起之，目及户牗，天色不可晴。

常入夜，不能眠，苦长夜而不熄烛。竟忆闺时雕花软榻，母携余坐其上，亲理鬓，话农桑。后父归，同余笑言：“吾女得佳婿也！”母诧然，问：“君言吾女定贵，何与闲人妻？”

父斥母，母怵然。余复笑之，未几，理作妇人鬓，下嫁刘氏妻。

后经年四十载，战乱不停，颠沛时有。常午夜惊醒，茫然而不知所处。叹所立之地非乡，所托之人非良配。

幸有吾子盈，常伴身侧。待余为下囚，终日惶惶，恐成肉糜。盈幼常惶恐，日夜拥余，颤如抖筛。余不可寐，眦目而视其兵，惶惶不知度日。终释之。

后复见余夫，美人舞而公和之。钗美珠润，人谓之戚夫人也。余则布裙荆钗，霜雪满面。公甚恶，驱余于帐外。

时值九月，风瑟瑟而不停。帐内高烛燃而歌舞不休，帐外甲胄冻而行兵不歇。余独立帐外，形影相吊。时有好事者，揽行人问之，“此妇人谁？何在此？”行人答曰：“吕氏，公之糟糠妻。”

余闻之，甚悲。

而今登宫室者，糟糠妻也。昔夫人者，苟且存世惶惶生而不如猪狗。然盈之殒命，痛刻骨而铭心。纵余身处华殿，仍感不胜寒。

余苦疾久矣，苦世亦久矣。

雨不更停，此生应休哉！